悼陈若克(朱 瑞)

发表时间:2020-02-13 19:55阅读次数:
       不少比若克还重要的同志都遭到了牺牲,对于她的死,为党,为着革命,为着妇女解放,我特别悲痛和偏爱。不过其他同志的牺牲,已有人为之记述和表扬了,何况我们又是夫妻和战友,我算是比别人更多地了解她,加之她又牺牲得那样壮烈,所以我不得不写,而且也不应不写。
        一九四一年十一月七号那天,我地方军队夜里自大崮撤退,若克带着即将临产的身子,好歹地挣扎了下来。因此,她伴随着几个同志后撤的时候,同大队失去了联络。就在那天深夜或是第二天的拂晓,她便落到敌人手里。
       据说,因为她“十分无礼”,一开始便遭到了敢人的毒打。且从被捕之日起,她便立意绝食,一直到她的牺性。被捕后的两天或三天,孩子生下来了。曾为她收生的村里大娘说,她已遍体鳞伤,但她还是那样镇静、倔强、冰铁一般,默默无言。
       起初,她要求速死,但敌人却把她强制着带到沂水城里。在这里,我们的若克同志粉身碎骨地把自己的生命贡献给党,贡献给中华民族,贡献给无产阶级与妇女解放事业了。
       在被抬进日寇宪兵司令部的时候,她患有膈肌痉挛而胃部产生的特有的气呃,惊动了一个先已被俘的同志一女看还护杨以淑。她是曾经在一年前看护过若克同志的。她从押禁的屋里跑了出来,伏在若克的胸前悲痛地哭起来了.......
        “哭什么?我们既是中国人,中国人就有中国人的苦痛。哭有什么用处!”若克很从容坚定地象平日批评同志一样对待了杨同志。
       杨看护悲痛地缩回去了。
       据说最近脱险回来的杨以淑同志说,在这里敌人曾一再拷问过若克同志:“你是哪里人?”
       “听我是哪里,就是哪里!”
       “你丈夫是谁?”
       “我丈夫是抗战的!”
       若克同志的态度始终是铁一般的坚强,敌人十分受窘了。
       接着,若克同志继续说:“问什么!快点枪毙好了!”
      “枪毙?”敌人冷笑说:“还得赔上一颗子弹哩。”
      “那就刀杀!”
      “刀杀还得用力气哩。”
      “随你的便!”此后若克同志便默不作声了。
       硬的办法既然失效,敌人就用软的办法。若克没有奶,敌人就拿过牛奶给孩子吃。若克将牛奶摔在地下,孩子也绝食了。     
       这样,一天两天地过去了,杨看护很替她难过,她却说:要杀就杀,要砍就砍!”
       过了两天,敌人借口替她“治病”,把她抬走了。
       又过了几天,据说是十一月二十六号,日宠杀害了三个女的,有一个还带着小孩。据汉奸说,这个带小孩的女的太凶啦,脾气太坏啦,审了几天就制了几天,一点也没有畏惧,还喊口号、唱歌哩。听到这些话的一切同难者都低下头。
        若克同志在临刑前,还是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孩子。善良的人怜惜她,想讨下孩子来抚养,她至死不放。这是对的吗?对的!因为整个民族都在苦难中,孩子的性命算不了什么.....“拼上三块血肉,好让敌人知道中华民族是不可战胜的!
        若克确实是被刺刀扎死的,孩子是同妈妈起参加了这一悲壮的斗争量面这就是敢人的“勇敢”和胜利”。
        连一个被俘待死的女囚都制服不了的敌人,却还天天想受制服中国哩!
        若克同志是广东顺德人,生于上海。父亲是一个报馆行的小职员,母亲是一个出身婢女的家庭妇女。从八岁起她开始上学,仅仅上过一年半的小学便退学了。以后,父亲病故,家庭因负债过多而破产,她和母亲一同被追到工厂去做工,而且一开始便是夜工。弟弟卖报。这时她才十一岁。在工厂里她一直做了七个年头的工,先后去过橡胶厂、纱厂毛巾厂、机器打袜厂。开始的四、五年做工,她因年幼,必须在脚下垫上几层砖石才能够上机器。七年的工厂劳动,损害了她的健康。她面色卷白,患有胃病、膈肌痉挛,贫血,还有神经衰弱,经常失眠、头痛以及肺气肿,有时并发喀血等症候。但工厂的生活,也锻炼了这个青年。她有着清晰的阶级意识、钢铁的革命意志,大方而坦率的风度,热情而执拗的性格。她最缺乏的是社会上待人接物的经验,对琐细事物也是无知与呆笨。她对政治、理论、哲学、文化等的接受力与理解力却很强,其进步之快,在她这样的青年中实不多见。
        在做工的年头,从十六岁起,她便参加了工人运动。她最有帮助的是工人波校及“国难教育社”:经过许多次锻炼,一九三六年的八月二十三日(这一个日子,她记得最牢,所以我也一直没忘掉),在一个小屋里,在红旗下,她被接收入党,这时她才十七岁。从此便一面做工,一面参加地下党的工厂支部工作。以后又担负支部的责任,支部男女都叫她党员共八人。一九三七年上海战起,她以熟练工人的资格,被派随工厂迁汉。因与地下党组织接关系有误,此后,这一支部便失去与上级的联系。她为了上延安,第一次到了山西,延安未能去成。回到武汉后,因所谓“共党嫌疑”及“违反厂命,参加抗战活动”而被开除。失业后,她准备再上延安,又第二次过山西。在这里,她暂时逗留在“华干”(即是我以统战工作地位办的“华北军政干部学校”),我们第一次相遇。她觉得这学校满好,便一直学到毕业(两个月)。这时她失去党的联络已经三个月了,但因无人证明,只得重新入党,同时负责支部的青委及民先工作。半年后,我们结了婚。
       失去党的联络,未能恢复工厂时期的党龄,这是她最痛心的事。为着这,她三年来曾多方寻找旧时的领导者来证明,但均未找到,一直到死,她用实践更好地证明了自己。我们结婚的提起是在“七一”那天,“七七”订婚,“八一”结婚。我们郑重地选定了这几个日子,这是因为我们深知:我们的生活、工作、学习、奋斗、一切一切…一直到最后一口气,都应当永远同党、同革命、同无产阶级的少实解放事业连结在一起的。
       她牺牲了,她首先完成了这一任务,而且是这样的英勇、壮烈,使人难忘!
       她学习很积极。在小学时,只读书不说话,先生和同学都叫她“小哑巴”。她虽只读了一年半书,但由于她不断辛勤地自学,所以后来已具有初中的文化水平。她在上海不断写工人通讯,在汉口还写过歌词。她的政治水平更高,还粗通一些哲学原理。她是分局党校第一期里学习最好的学生之她不管学习什么或看什么书,以至参加各种会议,总很专心,绝少懈怠,而且提出的问题很多,意见也很多。她的问题和意见,照常人听来,颇有些呆气,但仔细推敲,却常有至理。因为这些问题和意见,不是出于空想,而是由于她多年工厂劳动和斗争的实践所遇到的。
       她的斗争性很强。在工厂里,不但积极参加工人斗争,以后更积极参加抗战活动。做工的后几年,还得时常机警地对付工厂对她的一切迫害。连母亲也曾经想在她身上“发财”。所有这一切,都在她那坚定、灵活与贯彻始终的斗争精神之下被粉碎了。她曾说过:“我的思想,我的身体,连每根头发,都应该是属于无产阶级的。”她斗争的泼辣,有时简直是“凶恶”,使得厂方及一切不良分子都害怕,所以在工厂里流行一句话:“小广东,凶来兮咧!”即在我们同生活的年头,半夜里她有时叫起来,喊口号,有时也许抓起我来打。醒来时,你不要问,便知道她的灵魂又回到迢迢的上海和工人的斗争里去了。她因身体病弱,有时苦闷,但在我安慰她时,她曾引“新女性”里的两句话对我说:“除死无大难,做工不在穷!”她知道她病弱的身体难于适应敌后的环境,对于死,她是随时准备着的。为着这,早两年便向我要了一支手枪。一直到我们最后分别的晚上,我告诉翁,一直到她:“手枪还是带着啊!”她说:“我懂得!”但在临到被捕前,手枪被别的同志带走了,革命偏要给她一个更高更艰苦的考验。在三年敌后斗争里,对于这一类艰险的事;她都会的驻会是从容不迫的。有一个同志告诉我,在大满撤退前最艰难最危险的一天战斗中,在飞机的炸弹和数百发炮弹的轰炸下,有些同志深感不安,这时她自己已经很难行动了,但还是股坦率勤地向同志们解释、安慰、鼓励,她镇静沉着一如平日。
       她的党性很强。对一切应该参加的党的会议,都很少缺而未为席。有时同志看她很忙,便说你请个假吧,她答应“好”,的缘故,但一转身又说“不行”,把工作一放便跑去了。有时病了多日,便惦念着党小组为什么不通知她开会。她爱看党的文件和党报。在看报时,她同有些青年不一样,她把报纸拿到手后总是先看社论,然后有时间再看各种消息。她的党费总是早交,她每月领三块钱津贴,个别时候她要交一块,平常时候她要交一块,平常时候也是交的多些。她对党分配的工作,历来十分认真,一丝不苟。对同志忠诚、坦白、热心、负责,能够帮助时必定帮助。有意见就说,有时对同志的批评可能过急,但绝不藏奸,不虚与委蛇。
        她工作很积极。她不但工作能力强,而且胆大,有创造性。她曾担任过山纵直属科长。她在这个一无所知的工作里,终于敢作敢为,从忠实负责中创造了成绩。一九四O年山东联合大会开幕,她刚在产后,恰被决定由她总结和报告妇女工作。对于这,她并没有什么经验。但由于她的决心应敌大责任心强,夜以继目地工作,虚心向同志们学习,终于除把这项工作完成了。后来在分局组织部,她也是很好地工作着,一直到被捕牺牲为止。
       她是山东分局妇委会委员,山东省妇女救国联合会的常委,一九四○年秋,山东联合大会开幕时,被选为临时参议会的驻会议员。
       她不是没有缺点的人,没有缺点的人根本就没有。第她的个性严峻,不善于待人接物。第二,对人对事过于坦率,对同志与对工作,有时要求过高、过苛、方式过硬。第三,因身体虚弱多病,有时未尽能适应一般生活环境,故而未为有些同志所谅解。而且我似乎觉得,由于她同我结婚的缘故,目标不小,有些同志对她的要求也不算不高,这也曾经苦恼了她。当然,这不一定要由她负责的。
       但她在各方面却一直不断地进步着。
       若克同志牺牲了!
       她死得太早,因她才二十二岁!
       她的死,是革命的损失,党的损失,妇女的损失,也是我的损失!因为我们是衷心互爱的夫妻和战友啊!
       但她的死,又是党的光荣,妇女的光荣,也是我的光荣!因为她和我们前后的两个孩子都是为革命而牺牲了的(前一个孩子在先二年的敌人扫荡中,因病重失治而死)
       若克同志牺牲了!但她那“贫贱不移”、“威武不屈”的节操与气魄,却永远活在我们心里!
       她牺牲后,有一个时候,散人似乎因为觉得受辱太甚的三缘故吧,因而企图进一步加以报复,曾用飞机散发一种传单,伪借“陈若克”的名义,说什么她对革命厌倦,情甘悔悟……等等,这是何等卑鄙龌龊,智穷技竭的伎俩啊!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以血还血,以肉还肉,让我们心里永远联结着亲爱与仇恨,一直斗争到最后的胜利吧!我们的一切流血牺牲,都将在最后胜利中取偿!
       让中华民族的一切好儿女,永远不要忘记被压迫民族长年累月的深仇大恨而坚持地奋斗下去吧!我们前人的鲜血已经为我们写下了壮绝千古的八个大字一“中华民族解放万岁!”
       我们将很聪明地找到纪念若克同志及一切死难者的办法。
       在被俘虏后或在敌人大扫荡中英勇牺牲的还有赵于宏同志,甄磊同志、辛锐同志…及一切为坚持山东抗战而牺牲的妇女千部、妇女同胞均同此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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